张冀编剧和导演的《长沙夜生活》,以长沙人来写长沙的故事,电影整体上形成了与长沙城市相一致的气质风格,为以后都市题材电影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类型样式。
长沙城市的气质是什么?展现在语言风格方面,用汪涵的话,就是一个字“策”,它不同于侃大山、摆龙门阵、吹水、唠嗑等其他地方的言语方式,强调对话要机智灵动,也要幽默诙谐,体现出一种反崇高的平民趣味。《长沙夜生活》的编剧仿佛就在坐宵夜摊子边,一边吃着小龙虾,一边把几件故事掰碎了“策”给大家听,拉拉扯扯,忽右忽左,一下又记起一件不相干的小事,如廖凡的事、周冬雨和王栎鑫的事等,最后把这些故事都扯到了“丽姐大排档”的餐桌上。他把本身情节很简单的故事策出了多线叙事的味道,又加入一些浪漫的、略显夸张的情节,有些观众估计不太习惯。但是,你如果了解长沙人“策”的言语特点,还是能体会并喜欢上其中韵味。
长沙的“策”,往往喜欢戏谑“假正经”,《长沙夜生活》一开始就出现了一个与女孩谈“哲学”的中年男子,这两人从书店聊到了岳麓书院,居然又遇见了主角两人,男主角景为为帮助女孩摆脱中年男子的纠缠,假扮师弟揭露其猥琐的面目。就狠狠地策了一把目的不纯的“伪君子”。而再看故事中的景为为,也被编剧策了一回。他为了渡过失去女友后失眠的夜晚,在书店通宵看哲学书,哲学家的名字如数家珍,甚至看不惯在哲学书架下看漫画书的何西西。实际上,他在乎的是何西西坐了他平时坐的小椅子。更有趣的是,三年的哲学阅读和思考并没有治愈他的伤痛,而是与何西西一夜的相处,特别是两人跳江之后,他得到“救赎”,并迅速与之恋爱。编剧好像讲了一个纯真的爱情故事,实际上把文艺青年的优柔娇作策得体无完肤。张艺兴饰演的何岸本质上也是一个“策神”,他怼其他脱口秀演员的话语极符合长沙满哥风格,可他在脱口秀表演上是一个“方法派”,想用精心打磨的段子征服观众,效果却不尽人意。当他“绊了脑壳”之后,以策他父亲的方式即兴表演一段脱口秀,却迎来了他脱口秀事业第一次的满堂彩。一方面,电影借何岸之口狠狠地嘲讽了父亲的“好面子”虚荣心;一方面,不也是编剧对何岸固执于脱离生活的脱口秀创演方式的一种嘲笑。对“假正经”的戏谑,是对真情、真诚、真实的坚持。无论是景为为和何西西的一夜定情,何岸对父亲嘲弄后的和解,还有丽姐大排档中众多食客中发生的小故事,都体现出“策”的话语之下温情、包容、坚韧、真挚的情感内蕴。电影的风格气质与长沙市民的性格特征在形和神上是同一的、和谐的。
长沙的“策”,又往往喜欢漫不经心,自然灵动。“策”一件事情,不是急于表达,而是散漫随性,有时细节满满,有时大致勾勒;有时直击矛盾,有时闲言碎语;有时语出惊人,有时语焉不详。《长沙夜生活》的节奏就有这样的特点,这主要是通过视觉语言实现的。电影通过人物的行踪轨迹,将长沙著名的地标景观都一一呈现:景为为和何西西游走在五一广场、太平老街、岳麓书院、湘江夜景、梅溪湖等近几年比较火的景点,展现了长沙夜生活繁华的一面。何岸在演出前后,骑着电车在大街小巷中穿梭,却是长沙百姓生活的小区、小巷、小街。可以说动静结合,整体展现出夜晚长沙城市风貌。这样“都市漫步”的场景连接,将电影的节奏带慢了半拍,观者可以从多线条叙事中抽离出来,在街景中放松下来,单纯体会都市夜景之美。这样的美,不仅仅是都市的高楼大厦、霓虹灯光,更有市井的烟火气、人情味、生活感。这些才是都市真正的骨肉,脱离了这些,城市就只是街道与高楼的平铺。《长沙夜生活》没有以故事本身的节奏来谋篇布局,而是时不时在闲处落笔,形散神聚,体现了“策”的语言节奏下的从容、睿智和灵活,也与长沙较慢的生活工作节奏合拍。
长沙的“策”,还有出热闹,高昂的一面,用长沙话来说,就是“调子高”。一方面是言语带有攻击性,何岸、何西西的调性就是这样,何岸怼同事的话语,何西西对景为为搭讪的回应都是“一句致死”,让对方没有反驳的余地。一方面是精气神的充沛饱满。丽姐招呼食客时,虽有腰伤的隐隐作痛,但带着把控全场的“大姐”气场;而又能冷眼看待食客悲喜,有一种人间清醒的自信。而丽姐大排档中的众多食客,有毕业聚会,有创业失败的散伙饭,有老伴去世后独自觅食,有恋人分手的决绝等等,众生将爱恨悲喜放在桌上,就像长沙的炒菜一样,“锅气”十足。有人评论丽姐大排档像《深夜食堂》,我觉得两者差别很大。“深夜食堂”中的人更多是都市边缘人,带有一种日本文化特有的悲凉、孤独和无奈感,食堂大叔像一个苦行僧那样摆渡着都市失意人。而丽姐大排档是“策神”们欢愉的天堂,每一桌仿佛又不同的情绪,在热辣的美食刺激下倾诉、争吵、歌唱、独饮。开心的情绪在这里可以飞扬,悲伤的情绪在这里消解,不满的情绪在这里爆发宣泄,丽姐虽穿插在之中却只是旁观者,食客们是自己度化自己。编剧了解长沙人爱憎分明,喜怒不遮掩的态度,无论酸甜苦辣、聚散离合既能无限扩大,也能举重若轻。最后,“策神”们把事策完了、策透了、策热闹了,夜也进入尾声了,作鸟兽散,以往交给以往,开始新的生活。《长沙夜生活》也热闹闹地将这一夜的人和事策完了,观看之后,留给我们的不是夜宴散开之后寂寥,反而带着一份饱食大餐的满足离开影院。毕竟,作为长沙人,像丽姐大排档的宵夜圣地是真实存在于我们的身边,也会像电影中食客那样,与朋友神策到午夜。